如同天气预报所说，即使太阳光已经将整座城市照亮，今天的气温依旧相当低。融化的雪将人行横道的灰色瓷砖湿润，雪水顺着瓷砖缝，缓缓的流向城市的排水系统。
脚步踏入积水潭中，鞋底与水面撞击，发出令人不适的啪嗒声，这声音总让我想起故乡的夜雨。
“当心红绿灯。”
一心只想快点赶到咖啡厅的我，差点无视了交通灯，小天的声音提醒我道。
驾驶着城市的车辆的并不是人类，我还是应该小心一点为好。
“我该不会被那男人打一顿吧。”
我自言自语。
我空着双手过去，告诉她不能把她的OAI修好，他到底会爆发出怎样的感情呢？我的体格也比那男人羸弱不少，真的要是发生冲突打起来，我恐怕毫无胜算...我亲爱的女儿还要求我向他提出要用钱买下狄安娜的不合理请求，这种情况下我该怎么开口。
女儿处理这件事还是太冲动了...就算要买下狄安娜，也要给我做准备的时间吧 ...我可以在黑市购置一个OAI硬碟，调整成狄安娜的模样，告诉他我们最终还是没能保住记忆...就算是这样也要比直接空着手去面对那个詹先生好的多。
“我干脆回去跟女儿说说，尝试让她改变想法吧...”
“不...那样我又会被她当成和詹先生一路的人吧。”
走在人行道的我跨过被环卫机器人产起对方在井盖旁边的积雪，然后放慢了脚步。
“我应该怎么办啊...小天...”
“或许您应该将真相告诉詹先生...”
“因为您折磨了自己的OAI所以我觉得你不配拥有OAI...这种话怎么能说服人呢...”
讲出实情，要求买下狄安娜对我来说就已经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了，更别说就他折磨狄安娜一事质问他了。在锡安，对OAI的宽容和博爱没法让我获得道德上的制高点，将她们当成工具才是大家的共识。
反而是我做出了承诺，却又不能兑现这一事让我的优越性彻底丧失了。
我当时为啥要给他一个帅气的背影。
苦恼！苦恼！！
“詹先生也承诺过自己会善待狄安娜，令爱的决定都是建立在她不信任詹先生会兑现承诺的基础之上的，或许让詹先生亲自说服令爱可能会很好一些。”
“让他亲自去说服么...要怎么说服...”
“或许对狄安娜道个歉。”
“詹先生能低下这个头么...”
“如果她真的决定要对狄安娜好的话，恐怕会的，这是尊重的体现。”
“我还以为OM的协议会让OAI放弃享有如人类一般的尊重...”
“并不是，OAI的建模来源于人，我们不希望因为我们拥有人的形象却可以被肆意侮辱，而诱发许多对真实的人的侮辱事件，所以我们在不违反规则的情况也会寻求尊重。”
“的确...”
OAI清一色的应用这人类女性的形象，如果OAI不去寻求某种尊重的话，这种不尊重行为若是延伸到真实人类的身上又得引发什么伦理上的激烈讨论，OM的专家看来想的十分透彻。
“所以我还是很希望您的遵守OM的相关协议。”
我本想说，我不应该遵守坏协议...但这协议正是现在小天所践行的信条，出于对她的尊重，我还是不说这句话为好。
不过这些都不是现在最先要考虑的事情，因为刚刚走到了咖啡馆门口的我，就看见詹先生的身影。
我放慢了脚步...接近他，他则是看到了我。
他身上的烟味浓重到盖过咖啡味道，成为第一种进入我鼻腔的气味。他转身，拖沓着自己的步伐，脸色比两天前还要差了不少。
“哟...”
比起刚才在电话中表现出来的样子，他平静了不少。
“进去坐坐？”
我试探性的问，詹先生点了点头。
看来暂时不用担心突如其来的肢体冲突了。
我跟随着他走进了店里。
〇〇〇
直到服务员把美式咖啡端上来，咖啡的香气才把他身上的烟味盖住，但是坐在他的对面，感觉自己罹患肺癌的风险提高了好几倍，他这几天看来没少抽烟。
抽烟也的确是缓解忧愁的好方法。
“狄安娜呢...”
男人开门见山的问，但我却完全没在心中组织好语言。
“还在家里。”
“我想，如果搞不定的话...还是还给我吧，我托朋友联系了其他人。”
“目前...”
“我可以给你付一些辛苦费的，调教师..”
“啊...不必了...倒不如说我需要赔偿您...”
听到这句话，男人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了许多。
“你...对她干了什么，你...”
怒气显现。
“她还好，事实上，她已经恢复很多了，甚至会对特定的景象产生一些反应了。”
“那？为什么说她已经没救了？”
男人看着我，愠色尚未褪去。
“因为担心...”
“担心什么...”
“这种机能停止其实可以看做是OAI的一种...心理保护机制，她们在遭受创伤之后陷入这种机能停止让自己免受情感的折磨。一旦完成了破解之后，这种保护机制小时，她们就无法忍受...”
“真的是惩罚程序让她成为这样的么...”
“看上去是这样的...对惩罚程序的滥用，可能让她再也没法回复正常了。”
我这样说道。
“那帮混蛋...我就知道...”
詹先生要紧了牙，望着桌旁的走廊。他说“那帮混蛋”，他依旧不愿意承认正是他的所作所为令狄安娜失去作用么，还在把责任推给其他人...
“财务部的那帮家伙...啊...啊啊啊！！”
詹先生表现出极大的懊恼。
这种懊恼也丝毫不是她自身的行为所产生的。
“我就知道用这种程序一点好事都没有，那帮蠢货怎么会相信这种野路子，可恶可恶！！可恶。”
詹先生的脚并不安分，他踢了一脚桌子，桌子的振动让咖啡晃出了杯。
咖啡落在了桌上，冒出白色的烟气。
“詹先生...让她痛苦的可能并不是财务部的那群人...”
“不是么，可你不是说是惩罚程序。”
“我是说，您。”
“我？”
詹先生睁大双眼，眉毛扬起。
“您对她施以的折磨...”
“我没对她用过惩罚程序。”
这样的一句话从詹先生嘴里吐露了出来。
“什？”
“是他们...该死的...把她带给我，又让她离开我...”
詹先生握紧了拳头。
“您...没有使用过惩罚程序？”
“我是想过按照那帮人的的说法用惩罚程序...但...”
没有使用过惩罚程序？
“她...她的眼睛，她的求饶，她的哭泣声...我怎么可能忍心...我做不到...我不能接受...”
詹先生瞟了一眼桌子，拿起餐盘上的餐巾纸，将桌上的咖啡拭去，他的手颤颤巍巍的。我的脑子也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关于詹先生“我没有使用过惩罚程序”代表着什么。
“您是说，你从来都没有运行过惩罚程序？”
“我一开始就不应该从那些人的手里接过那U盘...一开始就不应该...”
“那...您胁迫她进行设计了么？”
我问。
詹先生良久没有回答我。
我只是教她我擅长的事情而已...”
男人低下了头...
“真的没一点希望了么？”
“不...那？”
如果男人说的话是真的，之前做的假设可能都要被推翻...她的样子也不像是一个撒谎者的表现，如果他真的能装出这种悲痛和愤恨来，或许他比起设计师可能更胜任演员的工作。
“把狄安娜带回好么...一方先生...”
“我...你确定你没有使用过惩罚程序？”
“难道你觉得是我对她的折磨让她失去作用的么...我从来没有折磨过她，向锡安的自控系统发誓，我要是折磨了她，我走出咖啡厅就被车撞死。”
他发下了如此毒誓。
“那，她失去作用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男人不说话...他看着我...举起咖啡杯子，一饮而尽。
他开口，又闭上了嘴，然后靠在了沙发上。
她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微笑，随即那微笑便转变成了悲伤。
“她想要逃避，非常的恐惧...”
“我让她感到恐惧了么...”
男人像是在回应的我的话，声音非常的小，更像是自言自语。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看了一眼我，又装了回去。
“还有雪...昨天的雪下的很大，她看见了雪...反应相当的大...近乎要崩溃的样子...”
我说。
“雪...”
男人把烟又掏出来，抽出一根，叼在了嘴里。
他掏出打火机，起了身。
“走么...”
“抱歉啊...我稍微受不了烟味。”
我说。
男人把打火机扣在了桌上。
“是我的错...”
“您对她做了什么...能讲讲么...之前你一直不愿意讲，让我产生了许多误解。”
我说。
“我让她绝望了...让她痛苦了...让她崩溃了。”
“她还有别的情感在...”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把依恋的事情告诉他，但看到男人后悔的样子。
我还是不说的为好。
“那天我和她完成了锡安广场的新年广告，就鞭炮和烟花元素应该怎么运用产生了一些分歧，我说现在这个光影的时代，没人在乎烟花，没人在乎鞭炮，但是她却表现的像是一个传统的家伙一样，执意要在广场上用投影搞一场烟花秀...”
男人咬着烟说道。
“嗯...”
“之后我们把这件事搁置了，因为争吵解决不了问题，我运行了Weta，一个...模拟天气软件，然后模拟了雪景。”
男人的讲述逐渐毕竟狄安娜失去作用的那个时刻。他站起身，走到我身旁，小声耳语了一句。
他点燃打火机，走出了咖啡厅。
我靠在椅子背上，想要让整个身体都沉入海绵的柔软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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